通体幽黑,极具威严的小轿车内。
四个孩子坐在后排,显得很有一些拘谨。
张泽与刘昊不停的四处张望,打量着车部内饰,甚至还用手轻轻触碰着窗户与坐垫。嗯,这种行为确实看上去确实很老土了。
但也没有办法。
张泽与刘昊的家境还算不错,可衙内专用车他们也是头一遭遇见的,会感到新奇,也是难免。
反倒是陆欣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,透过后视镜望了过来, 很不理解这两位为什么如此紧张?
自己老爹也不是吃人的老虎,至于这样么?
胡小昭抿了抿唇,不说话。
事情是这样的。
张泽跟刘昊两个小屁孩处于叛逆期,碰巧这次成绩又考得不好,家长会结束了,自然免不了一顿骂。
可青春期的孩子大抵难以管教,谁敢骂他,他就甩脸色给谁看,任凭你是天王老子还是列祖列宗,那都一个臭屁样。
所以两人的父母也跟自家大儿子没啥好谈的,只是匆匆训斥了两声,然后撂下一句晚上在收拾你,就各自徜徉而去了。
弄得小昭连上去攀谈拉热乎的机会都没有。
反倒是陆欣然不同。
这次小丫头的成绩听说考的不错,总分排名都有进步,虽然依旧深陷在中下等梯队的泥潭里,但陆建国似乎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了。坚毅的面庞微微咧开了一丝弧度,那个笑容名字叫做欣慰。
想想也是,究竟考多少分,或许这位位极人臣的二把手也并不会在意的。毕竟以那个背景实力,想要砸开哪所当地高校的大门会成问题呢?
可能陆爹心中最为在意的,还是自家女儿身上那股前进向上的动力吧。
看到有了转机,自然会得到宽慰。
也就是趁着这么个机会,胡小昭终于得了空挡,一脸淑女十足的模样凑了上去,笑呵呵的望着陆欣然。
“欣然,你的练习册弄丢了,得亏被我拾到了,喏,下次记得要小心保管哦。”
“啊?练习册,我的?”
小丫头诧异的指了指自己,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。
不知何时,自己的书包已经被人开了一道口子,里面的书籍被人散乱着丢在一旁,而自家老大的手中,正好拿着其中一份。
“谢谢老大……”陆欣然咧嘴笑了笑,结果那句称呼还没来记得说出口,小昭就率先上前一步将话头摁了回去。
“这位是?”
一旁站着的陆建国默默看着,不由出声询问。
他自然看到了那位从斜地里冒出来的小丫头,一身脏兮兮的模样,裤脚上甚至还破着几个大洞,泥土飞扬,第一印象就跟那些街角混混挂不开勾。
事实也的确如此,三十二中算是燃城中学里排名前列的重点了,但附近治安却不见得有多好,四周兄弟中学里出来的混混也不算少数。
陆建国很少为替自家女儿开家长会,可就匆匆过来的两三趟里都遇见过不下三四个二五仔了,自然认为周边的治安环境极差。
要不是距离家中较近,陆建国甚至有将孩子送到隔壁重点初中培养的意愿。
可既然这位混混同学帮了欣然的忙,身为父母也不好直接撵走对方,只是神情淡淡的点了点头。
“叔叔好,我叫胡小昭,是您家女儿最要好的朋友。”小昭温润一笑,故意将最要好三个字,咬的极重。
再加上那一副笑容甜美特大家闺秀的表现,自然跟身上脏兮兮的小混混装扮形成了强烈反差。
“是吗?那还真是谢谢你了。”
说是这样说,语气却有些生硬,摆明着一副送客的模样。
或许心下已经在考虑,如何让自家女儿远离这来路不明的丫头了吧。
自己也曾经询问过班主任关于女儿的问题,但对方貌似挺顾忌他陆建国身份的,说话的时候一直畏畏缩缩的。语气朦胧,还藏着掖着,什么都问不出来,搞得陆建国都束手无策了。
有的时候真不是他戴有色眼镜,可小地方的人总归对这类印象中的庞然巨物,带着与生俱来的恐惧一样。
其实完全是自己吓自己罢了。
结果就是这一筹莫展之下,陆建国的目光忽然瞟过了走廊旁站着的胡小昭,一个想法顿时跃然脑上了。
要不然,自己跟这丫头询问询问,关于自家女儿在学校的表现?
之前听风声说,陆欣然在学校里跟一群不三不四的同学混上了,表现极差,风评也非常糟糕,整天还魂不守舍的,搞得自己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。
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。
“我说欣然,我记得你家是朝着康阳大路走的吧?”
胡小昭笑了笑,顺手一指。
这所谓的‘记得’,自然指的是家长会放学,趁乱,小昭偷跑进五班教室,拿过那张班主任丢在讲台上的练习册看来的消息了。
“啊,怎么了嘛。”
“也没啥,就是我爸好像没来接我的说。”小昭就特不经意的摸了摸脑壳,“而且我跟你顺路哎,要不咱们一起走路回家呗?”
“不需要走路。”站在角落里许久不发声的陆建国终于从沉思中醒了过来,摆了摆手道,“这位同学,我们开车来的,不介意的话就一起上车回家好了,叔叔载你一程。”
到底是文化人,说话都文质彬彬的,跟刘昊老爹那大嗓门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“这样好么?不太合适吧。”虚假的客套过后,胡小昭却是率先一步走到私家车面前,笑嘻嘻的站定,背过身去,在几人视线死角中,终于露出了诡计得逞的小恶魔表情。
“那就,麻烦叔叔了?”
再转过头来时,又是一副甜美笑容。
虽然小昭样子土里土气的不好看,甚至跟个街边混混没多大区别。
可嗓音那是一等一的好听,清脆地跟小白灵儿似的,怎么叫怎么舒坦。还贼甜。
这一句喊得,饶是见多识广的建国同志都不禁背后一阵哆嗦。便是笑着应道。
“不麻烦,不麻烦!”
却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。
明明他都没事先指出自己的配车。
这丫头,究竟是怎么做到一眼辨认出来的。
————
其实衙内配车真心不算太难辨认,甚至可以说,还有些显眼了。
那种通体幽黑,气质森严,再加上车牌有些非同寻常的轿车,十有八九便是衙内标配了。
小昭曾经在京北出过半年差,那里听说是个一块砖头就能砸到一排科长的地盘,相当之卧虎藏龙。
在那边待得久了,自然有些东西就能看的清楚。
当然了,这也只是针对胡小昭一人而已,这一世普普通通的学生,自然不可能培养出那刁钻眼光来了。
回到前景提要。
车子上的两个男生显得格外局促。
倒是小昭一副淡定自若的表情。
也难怪她紧张不起来,上一世的种种经历,实在导致了她对这类高档配车见怪不怪了,无可避免的缺乏了那种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的土气。
使得驾驶座的陆建国都不禁投来诧异的目光。
这丫头,这气质。
好像真有些与众不同啊?
胡小昭却是不说话。
笑嘻嘻的摸索过一旁的书包里,伸手摸了摸,在隔间的位置,将一个保温杯拿了出来。
揭开盖子,一缕热气就这样渺渺飘散在车厢上空。
里面是茶,却不是喝剩下的。
而是刚才看到了陆建国的刹那,小昭立马反应过来,飞速从饮水机里重新泡的新茶。
茶叶沉浮,茶香淼淼,很有一丝好闻气息。饶是见多识广的陆建国也微微一怔,更别提两个从未见过茶叶的男生,猛烈的在那抽着鼻子。
“这是什么啊老大,好香的味道!新型饮料?”
小昭给了个千娇百媚的白眼,却不理那俩男的。只是轻轻吹了吹,然后就将水杯温柔无息的递给了前方副驾驶位置的陆家大千金。
“上课这么久肯定渴的不行了吧?来欣然,喝水。”
那姿态,那叫一个温柔。那笑容,那叫一个和蔼可亲,认识人的知道这是陆欣然的同学,不认识的,还以为这姑娘是陆家大千金的后母呢。
两个小弟就瞪大眼,跟看鬼的看胡小昭。
以前自家老大是何许人也?那叫一个大大咧咧,废话,混社会的,哪有一个不粗矿蛮狠的?
可现在这个样子是怎么回事?
两个男生大眼瞪小眼,还以为看错人了。
而陆欣然也有点被吓到,抿了抿唇,低低说了声,“谢……谢了……”
语音干涩,似乎极其不适应似的。
胡小昭眯了眯唇,也不多作解释,甚至还慈祥的一摸陆欣然的头发。
没办法,谁叫她是成年人呢?
成年人的友谊,就是这样虚假,而真实。
刘昊和张泽就有些犯鸡皮疙瘩。
在一旁小声嘀咕起来。
“这个老大……”
“好奇怪啊。”
“像是换了个人。”
“她那个动作……”
“啧!”
“我家也经常有这种叔叔上门,找我爸的,眼神跟老大刚才差不多。”
“好恶心!”
“是真的恶心!”
“像是个油腻中年人那样的恶心!”
两个小男生叽里咕噜的聊着什么。
小昭却是不说话,放下水杯,就眯着眼,就望着身边两人咧嘴。
皮笑肉不笑。
“对不起……我们错了,老大。”
两个男的就被看的头皮发麻,背后冷汗直冒,倒是不敢乱说话了。
陆建国却是没空管这些小屁孩之间的胡闹。
他有些烦躁的捂着下巴,前方堵塞的红绿灯,噪音繁琐,看得人一阵犯愁。
本来政府配车都是有专门司机的,但今天出于私人原因,开出专车已经很是张扬了,再喊司机加班,总觉得过意不去。
陆建国本来只是他乡的一个小科员,最近刚刚上任燃城三把手的位置,行事起来比那些正统红二代红三代更加小心翼翼,尽量不想去搞那些大动作,否则被人抓出丑闻来,就真的有理说不清了。
更何况新官上任三把火,自己总是在焦急,想要为当地老百姓办出来实事。
可燃城的实事又怎么可能想象中那样轻而易举?
现如今最为头疼的难题,便是那燃城旅游城市挂名的审核了。
从接手资料来看,燃城申请旅游城市已经将近两个年头,可上面批文久久不下来,就是偶尔派下来考核员,在实地勘察以后,也全然是一副摇头姿态。
这可怎么办?
陆建国苦恼了。
政绩做不上去,自己面子也无光。他跟那些上任后只会修路吃回扣的官员们不同,只觉得既然要当官,那肯定得做出些样子来,老是混吃等死那算个什么事?
只是燃城的恶劣条件,似乎并不打算让他干出多么惊人的事迹啊。
就在心情苦闷的档口,自己手机忽然毫无征兆的颤动起来。
翻开屏幕看了看,自然是那二把手的来电。
他便是叹了口气,趁着车子还未发动的几分钟里,跟电话里的男人攀谈了起来。
“喂,老刘啊?对,马上审核又要下来了。”
“好,我听你说……”
“彻查了,都彻查了,那一条街都查的差不多了,结果还不是一个样?”
“上次审核也没通过!别说了,那些个考核人员真的是麻烦!这也不行那也不行,真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。”
一席话说的云里雾里,只是语气里的最后,却有些恨恨的模样。
很明显被那些个审核团逼得有些抓狂。
到底是孩子,陆建国也没打算避讳,就这样跟手机里另外一位位高权重的男人侃侃而谈。
嗓门颇大。
等到再一次放下话筒的时候,前方拥挤堵塞的情况终于有所缓解。
他也是叹了口气,小心启动油门。
“前面是公交车站,不好再送你们了,要不就这样放下来吧。”
虽然胡小昭撒谎自己跟陆欣然顺路,但陆建国还是报以私心的。
说到底,自己好不容易跟女儿聚一次,自然不想被这些来路不明的学生打扰。
听到送客,两个男生顿时松了口气。
在车厢里待得久了,那股压迫感着实不好受。
胡小昭却是没说话。
老神在在的坐在车厢末尾的位置,翘起二郎腿,一只手摩擦在下巴上,忽然眯眼出声。
“如果是关于城市考核的问题,陆叔叔,与其彻查那些饭店卫生情况,不如多看看四周的治安与宰客问题呢。”
陆建国怔了怔,握着的电话刚好放下,就听到身后女声这一句言论。
不由的回过头去。
第一反应却不是话里话外究竟有没有道理。
而是颇为诧异的看了眼自己手机。
依稀记得刚才通话的时候,自己没有选择外放吧?
而且回答的内容,也为了不让这些小孩子知道得太过清楚,还特意模糊了一些说辞。
所以问题来了,这丫头到底是如何做到跟个没事人似的,如此熟练接茬的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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